【糖果】虫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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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都干枯了;一旦火落到我们身上,我们就如粉尘四散——我们竟使火焰自身也厌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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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新带的学生是个女孩子。长得还不错,就是管的太多,仔细说起来也只是不让他抽烟。可这世界上曾经只有一个人不让他抽烟。

女孩子把他的打火机拿走了。

他叼着烟却发现没有火机的时候猛的一愣,抽烟这件事像一个虫洞,让他突然掉进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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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远方表姐的孩子回来首尔了。她工作很忙,单亲妈妈照顾不了青春期的男孩,简直是流放一样把他空运回来了。
田柾国在美国呆了两年,英语没学好,首尔话也几乎都忘光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妈妈经常这样说他。

这种效果仿佛传染,从基因。他印象中没见过几次面的表舅居然也这么说他。

“怎么?你连说话都不会吗?”

闵玧其一大早起床,为了接一个空运包裹。

他早饭只喝了一杯牛奶,因为很少早起所以在时间线之外合乎情理地没有胃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表姐,接到电话的时候,因为熬夜而混沌的大脑都不知作何反应。

门口的男孩儿睁着一双兔子眼,眨巴眨巴地看他,听他这样问,突然就笑了,笑的有点怯,又充满好奇,他小心地看着眼前这个白得不像话的少年,好像会把他看碎还是怎么的——一双狭长的眼睛,却没有真的因为他生气,他就放心了,像是兔子知道怎么在一片烂菜叶里看出好的圆白菜,田柾国对善意的人有天生的敏锐,他的小兔牙也露出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哥?”

操。

操他的。

闵玧其僵在原地,忘记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他本来想如同以往一样酷,随便说点什么,“住进来可以,但是不要打扰到我”,或者“敢不把我当哥你就死定了”。但是他对着那样一双天真的眼睛,只有一个单调却清晰的音节算得上是回应,一声短促的“嗯”,几乎是迟疑着从他喉咙里滚出来。


田柾国住了三天上就摸清闵玧其的生活空间。
他的二手小公寓房只有一张床,一把吉他,一架钢琴,一张短短的沙发,弹簧都失去韧性,有几个破抱枕,露出里面折好的旧毯子。

所以说什么羽绒抱枕都是不存在的,哪有钱啊——第三天的时候闵玧其的朋友们来了,有几个人,他们的名字田柾国都没记全。他还以为像闵玧其那样的人生活中不会有几个朋友,但是随便打个电话就来了一群人也是出乎意料。

他的朋友们比他还古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热情地不行,抱住他又揉又闹,他挣扎半天,在背景里找着闵玧其,虽然知道有点难找,但也没想到那么难——就像是块石头一样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只有嘴咧着在笑。他笑起来有点好看,像是过年的时候漆黑的天空里突然爆开了烟火。

田柾国在美国没有过年,他见过天上的烟花,却没有亲手点过,他觉得闵玧其笑比烟花还好看,可惜不是因为他。

他就恶意地大叫:“表舅——”

他的朋友们爆发出一阵更高的笑声,“闵玧其呀,这么年轻就当表舅啦?”

他那时候才知道闵玧其确实就像外表一样没有年长多少,只比他大四岁,说出来的话反正没必要收回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紧张。

他还没决定要不要改口叫哥,闵玧其就伸手糊了一把他的头发,把他早上精心顺好的头发弄乱另外一半。其实早上闵玧其告诉他说朋友回来,他就在厕所花了比平时更多二十分钟,直到闵玧其在外面开始骂人,可惜他朋友们一点都不在乎,刚见面他就知道。

他朋友里有一个叫号锡哥的人,和他们闹到一半就开始犯困,没等到晚饭就在沙发上睡死。田柾国洗过手,上面还粘着洗不掉的芹菜味,过去摇郑号锡。

“号锡哥?起来吃饭啦。珍哥说做了大家喜欢吃的东西。”

他有点犹豫,因为他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吃芹菜,他也讨厌别人骗他起床,更何况是一个见面不到十小时的人。但是郑号锡一动没动,他只好傻乎乎地继续问:“哥你不喜欢吃芹菜吗?”

“他睡着就不会再醒来了。”

闵玧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表情很淡,“不用叫了。”

田柾国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但是没弄清他话里的意思。闵玧其又说:“给我。”

田柾国没懂,闵玧其就拎着他的手腕,掰开手指抬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

“晚上有芹菜?我不挑食。”

他表情还是淡淡的,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田柾国不知道说什么,瞳孔一下放大了。

“——枕头好硬。”

田柾国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这里不再是只有他和闵玧其两个人,郑号锡在说梦话。

“嗤,他以为是在医院还有羽绒枕头呢。”

闵玧其嘲笑一句,但是却没松开田柾国,他把他往厨房拉,田柾国就懵懵地跟着他,像是一个没有眼睛的扫地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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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朋友们吃完饭就送号锡哥回医院了。田柾国知道是自己负责洗碗,不过他还是很感激闵玧其这里都没什么碗,以至于他们最后端了锅上餐桌当菜盘,他也没有多余的水杯,筷子和叉子都是换着用,给田柾国省了不少麻烦。

闵玧其说有必备的东西就行,其他无所谓。所以田柾国不是在他床上躺着就是在地上坐着,因为他不喜欢那张看起来软绵绵的沙发,感觉气数将尽,还没碰它就会自己先散架。

闵玧其小房子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架钢琴,立式钢琴,漆都掉了。虽然谁都不让碰,但是上面一点灰也没有。那张南俊哥喜欢的沙发还粘过番茄酱,第一次见到号锡哥的时候他还不小心把果汁撒上去过。
他还有一副旧耳机,说旧都是抬举,简直是残破不堪——放出来的音乐大一点,都会让旁边的人也听见。

闵玧其还有一件格子外套,大概是跟了他好多年,布料尤其软,洗衣粉的香味也能好好吸收,田柾国特别喜欢——田柾国也喜欢他的耳机,他的钢琴,他的沙发……下午四点四十五分靠在沙发边上看到斜下去的太阳光线里飞舞的细小的灰尘,那时候闵玧其就会回家,穿着他的旧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过来,喝水杯里温好的水。

有一次他偷偷去喝了一口,但是闵玧其没发现。

他看着闵玧其的喉结在上下动,速度均匀,像是个小发条机。他一点点把水杯里的水喝下去,喉结就停了。田柾国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对上闵玧其的眼睛。

“你每天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做?”

“我也没什么能做的……”田柾国乖乖盘起腿,“哥觉得我能做什么?要不我出去打工吧?”

“你?”闵玧其翻了翻眼睛,“还是呆在家里吧。”

田柾国心里一下烧起来,那样子就像是在说他什么都做不了。要不然怎么会被送回国?他帮不了他妈妈,还会倒找麻烦,他一事无成,还要别人替他善后。

“我能弹琴!”他狡辩。

像个野孩子。围着兽皮做的小裙子,住在溪水的一边,每天用扁长的石头打水漂,对面的大人们日出晚归扛着猎物经过,“你能做什么呀?”

他就会用骄傲的令人无端感慨的语气说:“我能打水漂!”



但是闵玧其分明从他眼睛里看出一点不甘,弹琴只是他喜欢却又不得不中断的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树杈。他叹了一口气。

田柾国兴高采烈地开始弹琴的时候才想起来,闵玧其根本不让别人动他的琴。似乎只是出于他太过可怜的同情送给他的礼物。他又沮丧起来,闵玧其坐在沙发上,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燃燃灭灭。

“弹错了。”他说,“你多久没弹过了?F大调哪个音升半个不记得了?”

他把烟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走过来俯下身。可他没想到田柾国的身高相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不算矮,他好像趴在他身上一样紧挨着他。少年身上还有一股奶味,他有点懊恼养成了下班买牛奶的习惯,可他告诉自己他没法对失误置之不理。

“看着我怎么弹知道吗?”

他伸出右手按了几个琴键,很快又伸出左手绕过田柾国一起按了和弦。

“明白没?”

田柾国点点头,他有点懂了,但又有些不懂他为什么要回答,可是他没办法,闵玧其的眼睛是两汪水,听说过兔子会游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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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本来已经习惯一个人住。只有朋友来找他的时候才会有点温度。他好像不需要暖气,不需要热水,他好像和一切有温度的东西绝缘,可是田柾国让这个房间温暖起来,好像黑白的琴键上有火苗。
他开始教田柾国弹琴,这决定把他自己也吓一跳。

以前他还会嫌弃自己那副漏音的耳机,可是他现在喜欢它了。好像是才注意到,那是一副红色的耳机——缝隙里是不是有灰尘,是不是有指纹……但那也不重要,都已经被田柾国的覆盖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吧?”田柾国眯了一下眼睛,像是不懂他为什么要问。

红色。

与其说闵玧其红色的心跳漏一拍,不如说是他自己没有数到。

可那有什么要紧。耳机是红色,血是红色,夕阳是红色……点起的烟也是红色的。他又抽了一口烟,准备去睡觉,可是田柾国一直盯着他,“别抽烟了吧?”

“又不过肺。”

闵玧其面无表情地回答。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在说谎。但是田柾国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还不知道一个孩子能那么容易被满足,一下觉得口干舌燥。他才十九岁,可却变得像这世界上大人们一样对于撒谎手到擒来。

“以后叫我哥就可以了。”

“玧其哥?”

“嗯。”

他的指尖轻不可见地抖动了一下,烟灰就都抖到裤脚上,他手忙脚乱地掸掉那些从红色变成灰色的部分,却看到田柾国坐在钢琴前面笑的脸都红了。

还是个孩子啊。他恍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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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会游泳啊。”金南俊理所当然地说。

“你最好听他的,他什么都知道。”郑号锡补充。

田柾国要疯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来的,鬼使神差,闵玧其跟着珍哥还有朴智旻在前面生火,小小的一团人影,染成草莓色的头发上映着一个小火苗红色的火光,麻浦大桥下面,水泥森林的中心,燃起一堆象征文明的火苗,但无论算作是讽刺或者妥协,田柾国都认了。他无奈地向后一仰,用手撑住自己的重量。

兔子会游泳又怎样?他脑子里挖了一个坑,刚好去掉陆生兔子在水里的求生本能,里面塞了个小人,一脸冷漠,眉眼淡然,好像整个世界都和他没关系,但却会下班的时候帮他带牛奶,在背后抱着他教他弹琴。可他不知道自己根本不爱喝牛奶。

郑号锡又睡着了。金南俊让他瘫在旁边,“又睡了,本来今天还——”

“玧其哥教我弹琴了。他说哥你那边还有点初级琴谱,能借给我吗?”

金南俊眉毛一跳。他第一次认真看身边这个男孩,从他撑在水泥板的手上看起,结实的小臂肌肉,他站起来和自己似乎也差不多高。金南俊想,于是转头看了一眼,一双有着双眼皮的大眼睛,正朝他发射着得意的光芒。

——哈。金南俊摇摇头,但是又说好,借给你。他说,“难得玧其哥开口要东西。”

“是我问你借的!”田柾国纠正他。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金南俊心想,但是表面上又不动声色,“也对,我们就算是朋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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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柾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弄来的破沙发,不过坐着比家里的那张舒服。虽然有点冷,但是挤一挤就暖和了,更别提前面还生了火。闵玧其这晚好像特别高兴,他试着往他哥身上倒,闵玧其也欣然接受了,甚至还主动伸出手,就像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他教他弹琴一样。

哥,我特别喜欢你教我弹琴的样子。他想说。可是闵玧其笑嘻嘻地,眼睛都眯起来,他不想打扰,于是田柾国就和他一起笑。晚上江边风太大了,回去肯定得头疼,他想。他又想闵玧其大概比他还坚持不住,他的手已经冰了,于是他就用自己的手用力握住他的手,好像这样能让他暖和一点,闵玧其转头笑笑,却并没有把手收回来。

他们好像颠倒了一番身份,一切回到几个月前也就是他们认识的第三天,闵玧其紧紧握着他的手带他去厨房吃饭,门拉开,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就出现在面前,睡着的人也被吵醒,又小又窄的空间里几乎容纳不下,他们又笑又闹地吃完饭,一个小时好像一个世纪,像是一整个宇宙,属于他们的世界。田柾国一下懂了闵玧其这么怕麻烦的人——他非要等田柾国削完苹果皮还要再切块才吃要不然觉得太难咬就会放弃——还会喜欢他们来家里玩。

可是他不懂的事情也太多了。

回程的时候还是坐金硕珍的车,田柾国主动放弃他们照顾他给他的副驾座。车不算小,可是安排七个人还是太满。闵玧其缩在后座上,闹了几个小时,他的精力早就不够用了,只想好好睡一觉。可是他的大腿紧紧贴着田柾国,不知道那是什么部位,隔着一层布料,但是很年轻,紧绷,又温暖。
他身上的气味一点不属于少年,反而像是个小孩子。还是小孩,他想,可是却那样充满吸引力。吸引力?他胃里翻腾起来。他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衣服三天换一件,可是十八天过去就完成一个轮回——多么无聊,他还没完成梦想,每天活在泥沼里,他的鞋上沾满泥土,手上印着铅灰,他只有钢琴。他甚至不拥有琴谱——他还从没有印刷成册的成名曲。有时候他想,他甚至也不拥有自己,他只是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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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洞是链接两个时空的隧道。”金南俊说,“是星体旋转和引力造成的。”

“我知道。”闵玧其烦躁地挠挠头发,“我是说用宇宙写一首歌怎么样。”

田柾国就是那时候过来了。举着刚烤好的棉花糖递给他,好奇地问金南俊在说什么。金南俊是不是有给他再介绍一遍,用耐心却让人听不懂的语调——闵玧其也不知道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胃被暖的刚好,甜食能给人安慰。管他呢,他想,总之先用棉花糖写一篇歌词交上去。

——炙热,柔软,总归会化掉。

操。他胃还是暖的,只是看着手里没吃完的东西有点犯恶心,恹恹地又把它塞回田柾国手里,拍拍屁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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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糖还是被吃完了。果汁软糖还剩一包。在车里田柾国和周围的哥哥们开始抢糖吃,闹哄哄地四处挤。

多大的人了,他嫌弃地看一眼,但又没法真的生气,又想笑又笑不出来。他的脑子被腿上那块压迫感紧逼着,只好自己咬嘴唇。

“哥!糖。” 田柾国满头是汗地递过来一个揉皱的包装袋。闵玧其接过来,知道他说的是里面最后一颗。
一粒果汁软糖,包裹着充满弹性的糖衣。一咬开,充满白葡萄味酸酸甜甜的香气就迸发整个口腔。
就像田柾国一样,扯开少年人的外皮,就酸甜多汁,让他不能停止汲取。他宁愿自己是个变态,在现实中也像歌词里写的一样不顾一切。田柾国有十六岁吗?大概要过完九月份,那他总不至于犯|罪吧,闵玧其在果汁的香气里恍惚地想。

田柾国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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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还在抽万宝路,他对万宝路迷恋有加,但却并不上瘾,一包可以抽一个月。一两天才一根吧,他想,甚至换了黑冰爆珠,淡出鸟来,就像是抽空气。可是田柾国不接受。

他知道田柾国不喜欢,于是心烦时都在楼梯口阳台抽,可是田柾国非要跟在他身后跑出来,把烟盒拿在手里甩,嘟嘟囔囔在旁边撒娇,“你看烟盒上的人都这样了,哥怎么还抽得下去啊?”

烟盒上是一个被切开气管的人,穿着Polo 衫,解开两个扣子,露出脖子上的洞用来呼吸。

闵玧其一阵恶寒,他缓缓吐出一口烟,不敢想象自己的肺现在已经是什么样子。他知道下一盒烟拿出来也许上面就是解刨出来恐怖片级别的肺部照片,广告法里按规定都要摆出吓人面貌,就好像他心里动摇,表面上还非要波澜不惊。

“不抽啦。现在本来已经抽的很少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臂张开,风从他指缝间穿过,狠狠扯掉一簇烟灰。

田柾国靠近,凑到他领子上闻,什么也没闻出来,只有一股清凉的薄荷味。他好像不信,整个人都覆盖上来,用手扯着闵玧其的领子,帽衫拉链毫无征兆地滑下去,胸口里散出热气。

闵玧其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抖,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烟,但是又怕烟灰掉在田柾国头发上。田柾国又讨厌烟,又怕烫,真烦,他想。

“我烟盒呢。”他尽量平静地问。

“掉了……”

刚才一松手掉在楼下面了,田柾国说。他的声音闷闷地从闵玧其胸口里传来,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他拼命压低声音,好让闵玧其听不出里面的慌张和悸动。

“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闵玧其虚无地盯了一会儿旁边楼层的花盆。那上面粘满了土,大概是浇花的时候水流在上面的。因为水蒸发,或者流走了,就把泥永远留在上面,一阵风吹过,它们就会一点点消失。能说风里的土是土么,不能,那只是灰尘。没人想做灰尘。

“奥。你就是想问这个?”

闵玧其一把推开田柾国,手臂垂下来在身边晃晃,“下去把烟盒给我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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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说来,田柾国一点也不懂这个哥哥在想什么。

他知道闵玧其和他朋友们——这种说法总让他想到小时候看过的动画片,叫什么来着,马丁和他的朋友们。他依稀记得那是小孩最爱的探险动画片之一,每一天马丁和他的朋友们都会变成不一样的人物,经历不一样的事情,生活充满了新鲜,不用担心吃什么、不用担心明天怎么活。他们每天都有太多事情要面对,从不需要自己选择。

总之,闵玧其和其他几个哥哥的据点他也都知道了。从那天在麻浦大桥下烤完棉花糖,他还跟着去过南俊哥发现的铁轨,他们在没有摄像头的隧道里堵车,朝车上喷水。等到他们要逃跑的时候,田柾国又躲到闵玧其旁边,故意用腿贴着他。只有那时候闵玧其才不会把他推开,不会假装有别的事要做。他们可以一起笑,运气好的话,他还能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他觉得闵玧其至少不讨厌他。


“珍哥怎么哪里的路都知道。”田柾国问。

“珍哥在这里上学,又有车。”

“那我们去哪里的海边?”

“海边?我还以为最近珍哥忙着——”金南俊给自己搅拌咖啡的动作迟钝了几秒,很快就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眼看看田柾国,他仍然坐在旁边的栏杆上,双脚前后摇晃,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我也弄不清,反正开车过去就要两个多小时。”

“你也不知道?”田柾国咯咯笑起来,“我还以为哥真的什么都知道。”

金南俊耸耸肩膀,“我也是人啊。”


闵玧其也是人啊,始终没法拒绝自己的心。他接到表姐电话,对方拜托他在照顾田柾国一段时间,她想再做几个项目就辞职,之后专心在家里做饭。闵玧其没恶意地问她说姐夫呢,这样子抚养权可以改判吧。但是相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事的。他挺好的,很乖。不过你得提前告诉我啊。”

没问题的。她说,再小半个月啦,玧其。

啊。半个月。闵玧其用手指缠着电话线,太久没用过座机,连线圈里也挤满灰尘,好像橡胶会和空气发生什么反应,变得黏黏腻腻。

她说着就哭出来,说实在太对不起了,太对不起柾国,没想到现在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她已经算好了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再半个月手上的事情一结束,就再也不会让柾国离开了。

闵玧其破天荒地有耐心,他沉着嗓子安慰她,心里又冷下来。连睡在沙发上的少年都不能让它暖起来。



半小时前田柾国刚睡着,他练完琴,指尖累得都发麻了,他把十个红红的指尖并在一起给闵玧其看,顺便就躺在他腿上。

“我今天练的好吗?”

闵玧其头一次把他的手握住,像是审视一般仔细看了看他精心修剪过的指甲。

“我给你煮两个鸡蛋好吗。”

田柾国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张在光线里几乎透明到溶解的脸,他的睫毛像是刷了一层金粉,嘴角像是带蜜,问完他却不记得闭上嘴。

“啊哦——好啊。”

闵玧其握着田柾国麻痹的手指,鸡蛋的热度隔着两只手掌,从他的指缝里一点点穿透,很温暖,他想。但是现在鸡蛋也摔在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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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象中的美。九月份的海边风很大,所以长头发的女孩子都见不到了。

整个海滩好像都是他们的。珍哥直接把车停在海滩上,轮子浅浅地陷在沙里,像是要变成贝类钻进去消失。

田柾国在沙滩上大叫,疯跑,他试图在潮湿的沙滩上刻出几个字,但是他总是没机会,他又不想被别人看到——多丢脸啊。倒不因为是他想写的是闵玧其,可是他都在他家里住了快六个月,却什么都没能得到。

——说谎。他脸红了,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激动,闵玧其教他的可多了。他能把从南俊哥那里拿的谱子都记下来,每天还能和玧其哥一起在沙发上盘着腿看社会新闻的时候分享鸡蛋。被鸡蛋的热度舒缓一下筋络,即使手已经不会发麻,他甚至都不用撒娇,就可以换一个剥好的鸡蛋。


吃。闵玧其说。


田柾国一口就能吞下一个鸡蛋,但是他偏要分三口。他的嘴唇始终会碰到闵玧其微凉的手指,如果没感到他手指在颤动,就能看到他眼底闪动的光。



他们不太经常对视,田柾国喜欢看他,但是闵玧其坚持不了多久。

“哥。”他吃东西的时候会含混不清地叫。

“闭嘴。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

你真好看。他想说,但是他只是笑。

闵玧其真好看。他想,尤其是他像个孩子一样跑在沙滩上的时候,像个什么都不管的孩子。

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打水漂啊,可好玩了。

闵玧其偶尔会从水边经过,很少很少的时间会说好。

他想,他要再努力地长大几岁,打水漂又不能打一辈子,他想和闵玧其一起去打猎,去他没见过的森林里。


“哥——”

他扔掉手里的半扇贝壳,无法抑制地大喊,风灌进肺里,让他的声音失真。

“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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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金泰亨情绪很不对,好像是特别开心,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他喝了一点酒,他们都喝了,除了珍哥要开车,换成金泰亨带的可乐。

后来田柾国才知道泰亨哥又进局子了。

“不是因为涂鸦吗?”

“不是。”金南俊看起来很狼狈,“我没和他一起。”

“那是怎么了?”田柾国的疑惑显而易见,“你到底知道吗?”




“金泰亨?”闵玧其拿水杯的手停了一停,但很快又沿着那一百八十多天一摸一样的轨道进行。

“早晚的事。”

他像往常一样喝了一口水,但是没有放下水杯。

田柾国觉得这哥简直太莫名其妙,“他不是你朋友吗?”

“朋友也……就只是朋友。”闵玧其耐心地向他解释,“只是生命中一起走过一段路的人。”

他转过身,逆着光面朝他。田柾国特别喜欢他转身的那一个瞬间,好像就是那一下他就明白阳光为什么会存在,闵玧其好像会消失在阳光里一样。他有些激动,又有点疑惑,但是他知道现在绝不是沉湎美好幻觉的时候。

他尝试着开口,“哥如果早知道……为什么不帮他?”

“我怎么帮他?”闵玧其耐着性子开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生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都是改变的——”

“不能。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永远没有可以改变的岔路口。”

闵玧其突然抬起头来,眼光灼灼地盯着他。

田柾国吞咽一口空气,他分明看到闵玧其握着玻璃水杯的指尖隐隐泛白。但他还是不甘心地开口,“可以的,可以的哥。”


水杯打翻在地上的时候并没有像预期一样碎裂,不知道是不是闵玧其力气不够大,即使是那样也是情有可原——田柾国并不觉得力气大就能改变什么。或者是现代工业水平在提高?他混乱的脑子里一瞬间经过太多内容,像是风里面会夹杂很多杂质,可还是不能改变风的本质。

风是带走温度的方式。压强变得不一样的时候就会出现的气体流动,就和虫洞是一样的——他花了那么久的时候才让他的小哥哥离他近一点,可惜空间跃迁的方向他没法控制,他还没从南俊哥那里学到怎么让一瞬间的事情变成永恒,或者哪怕再多一点点时间,让他把玧其哥带来,或者他到他那里去都好。

可是他没法承受那样的重量,在入口徘徊,可是闵玧其却往深处坠去。在他一开口的瞬间他就知道,这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闵玧其的拳头砸在他的胸口,扯着他的领子,冲动最原始的解决方式是肉|体交缠。

“哥!哥……别让我走,别让我走,求你!”

少年把头埋在他单薄的胸膛上。闵玧其第一次知道,那种重量好像要把他穿透了,呼出来来的热气,流出来的眼泪,扯着他敞开衬衫领子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没法撑住对方的力气,顺着打了几个摆。

“哥还记不记得在这架琴上教我弹琴?”

他把闵玧其按在钢琴上,琴凳被踢到在一边。一张长长的、足够坐两个人的琴凳。

“当时为什么又要那样对我?”

闵玧其慌张地用手按在琴键上,钢琴发出巨大的不和谐的噪音。他恼羞成怒,“这是我老师留下来的。”

 闵玧其手又抖起来,他发誓不是癫痫,只是实在没法控制,激动混合着懊恼的心情,好像浪潮一样冲刷着他,在大浪里他无法站稳,只能用力攀着田柾国。田柾国确实比他高。他咬着闵玧其的脖子,重重地吸吮着他锁骨上的皮肤,田柾国就好像哭累的小孩一样,抽抽噎噎地没了力气。他迷恋似的蹭蹭闵玧其的胸口,一股汗味混着洗衣粉的味道直冲鼻尖。闵玧其心里压抑着的东西突然一下烟消云散,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是田柾国突然就抱着他不动了。

过了很久闵玧其才叹了一口气,他的皮肤又薄又白,哪怕是一点点淤血都特别刺眼。他迟钝地用手揽上怀里少年的背,那是一样瘦的肩膀。他用力抱紧了他,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是释然了一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呀,你到底怎么回事?”

田柾国最终还是一只兔子,他把头埋在闵玧其怀里,露出两只红红的眼睛。

“别再让我走了……我都听见了,不是说只有半个月吗?别让我走吧,哥?”

闵玧其也不想。

但是没有结果的事情他一向不想让它发生。田柾国还有太多未来,短短几个月时间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他最终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坚定又缓慢地推了推田柾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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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有些话没说出口。他总是没说出口。

“哥觉得我能做什么?”

做你想做的事情。

——“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都是骗你的,柾国呀。

我不讨厌你。

我甚至有一点喜欢你。

也许很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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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都是他知道的了。

田柾国一个人走在小巷子里,少年碰上坏人虽然不是多么少见的事情,但是过马路又不看车就又些出人意料。

就是说,怎么说也十六岁了,这点基本能力还是应该有的。

“过马路怎么不看车啊你个傻子。”

闵玧其扯着他的手腕,“会被车撞的好吗。”

田柾国转过头来,头上还带着卫衣上的兜帽,耳朵别在外面,露出刚缠着闵玧其陪他去打的耳洞。闵玧其说耳洞自己打完回美国之前一定要摘掉啊。田柾国才不在乎呢,反正他说的事情闵玧其都会着了道似的答应他,到时候他也要叫他和妈说不想回美国。

但是那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后来会有一个人过马路的时候,只是笑嘻嘻地说,“有哥在怎么会受伤啊?”

可他没能想到闵玧其是推自己出去的那个人。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还是带着兜帽,可惜这次不是撒娇的工具,他还没来得及找他哥,整个人就被重重撞出去,翻在天空上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心里只有一点后悔。一点点,足够淹没他的眼睛,泪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他想,哥,哥千万不要难过啊。我不会有事的。

在家里等我好吗,哪里都不要去。



别去。


-fin-




平安夜快乐!


感谢阅读


奥 没想到是糖果吧 我还是爱锡锡的 本来在写南泰锡 可是inu写糖果真的好来劲 爱你们 谢谢给我留言的各位 

祝大家都考出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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